龚学敏:九寨沟的诗意-凯发娱乐亚洲

龚学敏:九寨沟的诗意

作者:龚学敏   2024年10月09日 10:18  光明日报    918   


2017年8月8日晚,家乡九寨沟地震了。在外地的我,第一反应就是给九寨沟的家人打电话。先是无法打通,后来得知家人都平安,但是九寨沟景区发生了大的地质灾害。一开始,我没想着要写诗。如果诗歌是一门手艺或一束可以放大事物的光,我从未想到有这么一天,要用它去面对家乡的灾难。直到各种声音汇聚一起,令我不禁写下《九寨殇》,其中结尾处写道,“记着,要把火花,种在人心/还可以发芽的大地上”。刚进九寨沟景区的人,会遇见一个叫火花海的海子。清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雾气缓缓散着,当阳光洒过来,雾的厚薄不同,折射的角度自然不一样。站在岸上,一眼望去,水面像是一团团的火花在跳跃、闪烁。地震虽然让海子受到不同程度的改变,可是,水面还在,阳光还会出来。同样,那火花还在,像是希望,种在我们的心里,依旧在大地上发芽。

我是随着到乡下劳动的奶奶,到一个叫作下双河的小村寨,从小学一年级读到四年级的。两条小河汇聚,就有了村寨的这个名字。现在,这里通了公路,距县城十多公里,开车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过去是顺着河沟走一条山路。那时,我还没有时间观念,只知道离县城的家要走很久很久。有一次,生产队的马要到县城驮东西,奶奶让人把我捎到县城。骑上马,感到比走路好多了,坐得高,视线也好,看到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景象,就开心得要命。第一次骑牲口赶路,不知道技巧,牵牲口的大人双手把我提上马背,让我用手抓稳鞍子,他就不管了,我一动也不敢动。慢慢地,屁股被马鞍磨得难受起来,我不敢吱声,直到感觉屁股都磨起了泡,难受得再也熬不住,才跟大人说。他回复:这阵儿才说,就要到了,忍着。这段经历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敢骑马。

刚到村里时,放学后我喜欢到后山转转。居住在山里的人,一辈辈把房屋背靠的后山奉为神山。不开荒种地,不伐树砍柴,这是天生的生态意识。保护的结果,用现在的话讲,自然也就有了生物多样性。各种树木、花草、野果和小动物,构成一个与外面改土造田截然不同的丰沛世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世外桃源”的说法,只知道春天的野桃花很艳,和现实的生活状态不一样。有段时间,我着迷地在后山寻找形状各异的小石头,给它们起名字,替它们安家,还会让它们扮演某个角色,具体故事情节都是夜晚在火塘边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这是我记忆中最早与自然交流的情景,没有其他人打扰,完全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中。这个场景让我一直有写一本童话书的念头。有一次我查字典,上边说童话是专门写给儿童的。想想好像没多大意思,就断了这个念头。那时我在读初中。

九寨沟作为县名是1998年的事,过去叫南坪县,再早是松潘县的南坪区,处于川甘交界地带。与甘肃文县交界的地方,那块刻于清雍正年间的“秦蜀交界”碑还立着,不少游人还乐于到这里打卡拍照。川甘一带至今还流传着一句俗语,叫“南坪不像川”。说的就是南坪的风俗、文化,包括饮食习惯都与四川不一样。自古以来,九寨沟既是秦蜀交界,又是藏汉交汇之地。包容性的文化就这么一直流传下来。20世纪60年代,由于经济建设需要,东北和四川内地的大批工人来到九寨沟,修公路,建设电站、学校、医院、球场、礼堂等设施,某种程度上让九寨沟迎来一次文化交流与碰撞的浪潮。成千上万的工人把他们在山外见过的世面和各自家乡的习俗带到九寨沟。

我在散文集《吃出来的人生观》中,力图通过对九寨沟地区饮食文化的书写,展现其独特的文化魅力和历史底蕴,为几千年来农耕文明在九寨沟形成的饮食文化画一个标本,同时也给饮食文化的交融留下一些痕迹。比如第一次吃到韩国泡菜的经历:“天南地北的人到了九寨沟,自然饮食也就天南地北了。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吃的韩国泡菜,其实在很早之前我读小学时就吃过了。那时的零食,以‘偷’为主。家里所有的吃食都是孩子们上学时偷偷带到学校的零食,没有例外。一位家住在水运处的同学偷出来的红红的糊满辣子面的大白菜,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同学的目光。白菜怎么会这么做,怎么会做得这么香,已经超越全班同学幼小心灵所有的认知了。”

现在,作为世界自然遗产的九寨沟,从一定角度来讲,不能再将之视为一个偏远的小县了。它的影响足以成为所有水景中最具有童话色彩的那一篇。文旅融合已经让九寨沟走向了世界。旅游对当地文化的影响,以及这个正在发生深刻而巨大变化的时代,已经配得上“天翻地覆”这个词了。所幸,我们身处其中。

我第一次到现在的九寨沟景区,是四五岁的时候,住在修筑公路的指挥部工棚里,父亲在那里专门修理工地上用坏的架子车。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树特别高大,箭竹林特别茂密,海子里的水特别深,还有就是捞鱼的经历。前一天晚上,修路工人把砍倒的树制成筏子,撑到海子对面,把用竹编的一种专门网鱼的笼子放到水里,第二天取笼子,里面就有上百条小鱼,我们用来改善伙食。我会捡一些极小的,放在大人喝完酒扔掉的玻璃酒瓶里。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眼总是看到瓶子里鱼肚翻白。我还到海子的边上,捉一些一两公分长的小鱼苗,一寸长的一般捉不到,它们游的速度比小鱼快多了,一晃就到了水深的地方,我是万万不敢涉水去捉的。海子的对面太神秘了,我多次提出想坐筏子去看看,可是每次都被大人骂回工棚。如果真的有神仙的话,他们肯定住在海子的对面。这些场景,让我现在还认为形容九寨沟最好的说法是“童话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活着的,是有生命的,并且像水一样纯净。

多年以后,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的我,想用一种特别的蓝色来描绘九寨沟的水,以及对她近乎魔幻的呈现,这就是《九寨蓝》,“所有至纯的水,都朝着纯洁的方向,草一样地/发芽了。蓝色中的蓝,如同冬天童话中恋爱着的鱼/轻轻地从一首藏歌孤独的身旁滑过……//九寨沟,就让她们的声音,如此放肆地/蓝吧”。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星星》诗刊主编)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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