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 ：格外 | 《诗林》-凯发娱乐亚洲

格  外（组诗）

傍晚的雪

傍晚的雪才有新意

松枝弯下来时，那弧度才若隐若现

雪经不得风吹

天空有天空的高度

有一种缓慢而凝重的节奏

在田野的尽头消失

母亲最好在这时候出现

她头顶上的一切

才是苍茫无法临摹的样子

雷霆有时也会有松鼠的步子

哧溜一声从这根枝条

滑到另一根枝条上去

能颤动的事物，越来越少了

她和世界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她的童话比爱还残酷

所以才让镜子失真

一切都暂时放下吧

她站在这儿的这个傍晚

辽阔才是辽阔的本身

格外

微小的光，在那张纸上

月亮像道练习题

每天都要被我做上几次

温柔的除了水流

就是花蕊了

我怀疑某些鸟是岩石变的

要赞美就大方一些，坚决一些，豪迈一些

能够被比喻的

都是有想象力的

我赞美的时候

大词留给国度

小词给你

湛蓝不再是海水的专用

我们之间的澎湃

波涛不能理解

你是我的左边

也是我的右边

我一抽身，中间就空了

我站在这里

不是为了蜻蜓的对称

而是因为大海

实在需要下一秒钟

需要

我需要两毫米的寂静

如果时间来得及

就给它拓展成平行四边形

我还需要梨花加点儿糖

天空如果可以称重

那就来上二两

我还需要一个人

她有丝绸一样的安静

走起来的时候，她是自己的西

也是自己的东

水任何时候都是可以起伏的

我在这里

怀着无知，渴望，骄傲，憧憬

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打碎的

锤子是春天的补充

铁钉让深渊无用

成为

喜欢这样的傍晚是因为

这是一个讲礼貌的傍晚

人，可以像岩石一样倾斜

也可以像沙子那样松散

我喜欢此刻，天还在亮着

树的一多半枝条还在风中抖动

偶尔的一只鸟

也是有选择的

可以在不同的树枝间弹跳

夜色也是随时可来的

风也允许自己吹着吹着

就变成别的东西

光线暗下来的时候

没有任何一支烛火显得多余

空出的手

会被另一只手握住

万物在悄悄流动

水滴在石头上

也滴在苔藓里

让柔软臣服的，总是比它

更柔软的东西

没有一朵花会反对你

月季是月季

蔷薇是蔷薇

哪怕是多余的力，也能让你

成为自己

万事万物之中，必须有一首诗是无用的

不代表雨，也不代表风

更不必用雷霆押韵

我坚信，在石头之外

必是青苔，至于青苔之外是什么

不是我所能管的

我只是想说，必须有一条河流

在我经过的时候停下来

必须有一首诗，浪花也不起

一首诗丢下所有修辞

回到自身，不怂恿苹果树

结梨，不在向阳的山坡

下小草接不住的雨

只对一棵树发呆

让风，刮着若有若无的枝

一首诗因为无用，而不会成为教材

或者被大海做成作业

一首诗无用，就是词语无用

意义无用，开头一句与最后一句

也统统无用

一首无用之诗，甚至也不用分行

可以任意读

随便一个嗓音都

可以把它一气呵成

因为无用，所以也不必担心被废

像花匠的一把铲子

生了锈也不怕

拿起来顺手就行

只要

现在只要一小块安静就够了

让它代替我去河的对岸

现在只要一棵会开花的树就够了

那些鸟扑棱棱飞起时

羽毛让天空很近

让云很有面子

星星一颗一颗的，如果用月光

包起来，就是糖果了

一般只要用“火”来形容生活

如果形容你

还得加上一个字：热

念头

人会长出叶子的，人也会

长出枝

风刮起来之前

人也会颤抖如真理

又如铁丝一样

把自己捋得笔直

除了河流与葡萄藤

我对弯曲的东西

一直视而不见

有些花开在昨天

有些草绿在眼前

过于陡峭的东西我也常常

敬而远之

云彩白得好看

不如天蓝得有意思

意志

马在嚼着草

眼睛转得有些慢

偶尔抬一下腿

往后踢几下

又悬停一会儿

它也会忽然尥起蹄子

蹬一下，又蹬一下

仿佛空气里有多余的东西

我几乎就要把草原深处的这匹马

看作一把锤子

它一旦把自己抡起来

那些野花

一朵都跑不掉

全都会被它敲成钉子

——如果月亮是一块疤

那无非说明

有人的伤，受得大了

恍惚

那花，特别是向阳的一面

开得有些急

流水却是慢性子

春天说来就来了

风喜欢超载

青苔还小

迎春尚欠点儿火候

蝴蝶飞得不错

鱼摆动腰肢的时候

和省略号差不多

雷打得谨小慎微，让人怀疑

它还是不是雷

闪电还在坚持，再多写一行

天空就装不下了

树枝晃来晃去

让人觉得世间还真有

一种叫恍惚的东西

它从不发光

只是让你觉得

整座森林都在咬牙屏息

不能再加一个字了

——如果真有神明

那就让它到月亮为止

竹篮里的樱桃

这些樱桃确实好看

要个头有个头

要颜色有颜色

如果来一场雪，它们也会

红得不行

一颗挨着一颗

如此整齐

比火焰更有纪律

樱桃在篮子里坐着

有几粒个头大点儿的

就要蹦出来

再加一把劲，就是心跳了

这些樱桃实在美丽

让人觉得它们是女孩子

但又不完全是

它们酸甜，多汁

那种热烈而克制的美

一旦产生了

连自己也摁不下去

抽象

应该是一个具体的字

横是精神

竖是物质

最易被忽略的不是笔画

而是泉水抱紧岩石

野花用雾的毛巾

擦身，天空之下

凡是颤抖的草木

都有着干净的肉体

渴望一些东西时，总有

鹧鸪掉队

骨头与骨头相遇

膝盖必须放开了用一次

一只鸟对着溪水俯身

仿佛它才是铁打的勺子

——我差一点儿以为

春天也是不锈钢的

一山的颜色正好可以用

蓬勃这个词

——野花的锈

看来是白生了

确定

能确定的唯有昨夜

喜欢的东西

都是有礼貌的样子

玫瑰很淑女

茉莉特别客气

在苹果花的摇曳里

郁金香很有面子

雨水落在梨花上

真是好看

你想抱一下海棠

还真的抱到了

没有人觉得孤独

烛火用余温

就让窗户感觉暖和了

月亮也大胆地

第一次燃烧了自己

院子里，屋顶上

都是它明亮亮的灰烬

分明

时光可以再小一些

盐可以再亮一些，能被细分的

是下午三点到五点

秒针任何时候都不够用

同时也抛弃一些无用的东西

比如，去年的花，今年的雷

如果闪电同意

那再加上前年的雨

我真想把任何一座山

拉到眼前，说你就叫南山吧

如果同意了，立马给你标配一个

大号的东海

甚至，我把一些勇敢的花

擅于怒放的花

直接命名为澎湃

可爱的东西太多了

荷叶与霞光第一次相见就互相照耀了

万物都可以浸在同一种声音里

鸽子飞着飞着也会有水的意思

看得分明的事物

越来越多，连忧伤都有层次

天鹅任何时候都是拿得出手的

野花是流水的卷面分

青草，露珠，鹤嘴下的卵石

谁去考，都会有个好成绩

“头条诗人”总第998期，《诗林》2024年第5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