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诗人
汤养宗,1959生,当代诗人,闽东霞浦人,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福建省作协副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步入诗坛,主要诗集有《去人间》及散文集《书生的王位》等多种。
我愿意是个不明事理又倾心活着的人(十二首)
一和二
我终归爱着你们中的一个。一个中的两个
或者,两个终于变成了一个
这一再变复杂的一,被你我的手
排列出各种形状的一
看一眼便立即数不清的一
最终还是变成两个,变成两个以上
许多时候,我不知道
一块泥巴为何转手间有了七种颜色
我爱自己的纷乱,也爱人间的嘈杂与幻象
我愿意是个不明事理又倾心活着的人
“不明白其中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
烂柯山上,我就是那个吞下枣子的樵夫
不知这颗枣就是时间的
迷魂药,却心甘情愿用百年的迷醉
来旁观一盘棋的进展
还有这执念中的竹篮打水
提上来的都是空气
叫人放不下的游戏就在于
漏洞百出中用篮子装下的满满的无
多么美的迷魅被我一而再地用心伺候着
在自己的倾心中,偷偷地,做个
被小命所纵容的人
松风
从前的认知是风气,现在感觉到
它已归属于中草药的药性
有风,才有树的气味,才有这座
松林的力量,才有类似被天下人认可的
汉子身上散出的血性
并勾连到值得倡导的
树立起这个世界的地势与气场
我们进入松林,便是加入
凛冽的阵势,灵魂拔地而起
遇到的许多古人,视我们为同怀
同时与古人们称兄道弟地
达成共识:活在世上
只向更浓烈的血性认输
而眼下天空中的许多表情是靠不住的
我只与这些树木的气息站在一边
衣袂飘飘,那松香的味道
表明世道上的一个士子又要出手,大地
就要被吹开,成为真正的辽阔
癸卯大寒,霞浦大雪记
天上来人了,随身带来药粉,经文,劝慰
想起用铁钉扎进耳洞的徐渭
而欧洲那边,梵高干脆割下了耳朵
都说是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不相信
就是不相信
今天,天上的话语与地面的耳朵
再次乱掉,我再次听到
“你就是丢失的那个人”
一场大雪就是对时空的再植入
远处的南京变成了金陵,西安也成为长安
我的小城霞浦一转身又回到了福宁府
你我在雪花里都混入了
与古人说话的共时性
皑皑天地里,我显然也是个污点
被挑明,墨汁一样在移动
这回,我要好好做人,去长安,也去福宁府
去江山深处,不认输地
从人间,再一次去人间
每天,给我一瓢海水的人是谁
每天,给我一瓢海水的人是谁
这荡漾之物,地球之血
高盐,凛冽,不可饮啖,但有不确知
浸润我饥渴身心的神秘选择
这秘密地被传送到的水,用虚拟中
最大的蓝与最大的鼓荡
激励我想象,启发
波澜壮阔的可以享用一生的涌动
被我的身体带着行走
群星记得的,我的肉身也记得
相当于永远处在一臂之遥
这续命用的荡漾物
人类共同的热血,精神之液
让我满出来,同时得知自己一直
处在缺少的一边,却从来
在学习辽阔与汹涌,以它鼓胀的能量
混成了这模样
“从要变成连自己也不认得的程度
到自己也不敢认领的摧毁”
——你怎么混成了这模样?
多年后,一只土拨鼠见到了另一只土拔鼠
才知所有游丝般的空气都是刀刃
开头只想挖一个洞,后来却串成了
十个穴,从这头进去的
本来是穿山甲,出来时变成了鸭嘴兽
众多虚实莫辨的构成中
你天命难违,吃了时光里最可口的迷幻药
给没有地址的人写信
我们几乎天天在给没有地址的人写信
在这网络时代,也常常有
与想象中的陌生人通电话的冲动
白云在天,我们对着它
打手势,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地一问一答
看到土拔鼠出没在洞穴
便深信它也有要去传送的口信
泥土之下,仍然有最古老的表情
“有人吗”——没人,也没门
对着空气,我们却要莫名其妙喊出这句话
小亲密
只写漫不经心,写落叶,写微风轻拂
枝条晃动了几下又要睡过去
只写天光暗了下来,寻虫子的麻雀
又回到窝巢,老墙,瓦檐,无需细究就嗅到
一个家自己的味道
只写没有缘由的感知,面对
窝里纷乱纠缠的求食声,看也不看
便知道谁在左谁在右
人间那头,他们也有这一幕,或者叫
挂在悬空中的喂养,那致使人活下来的因果
就像这雀巢,也有小着急
以及,所要及时接济的那一点点小亲密
申明
要与你们说清楚。我也有与那些禽兽
无法划分的经历,与你们
同桌喝酒的,是假的我
当时我不在这座城市里,而是与
会飞的会跑的会游的
正处在另一场聚会中,那是
神秘的场所,去到的人
都有翅膀和蹄爪,相互散发着
浓重的体息,到场者
似乎就是时光的抽离者
又仿佛正被自己的另一具身体拽住
带到这更真实的现场,成为
可以指认我这个人的证人
一生中我多么信以为真地与谁与谁为伴
只因为肉身里的某些骨头
本来就来路不明,现在
你们终于看清,我并非有意
孤僻与孤行,而是来自我自己的混淆不清
光明与隐士
他们才是隐士,比如今天又立春了
影影绰绰的某个人
要在无数枝条上长出绿意。
还有大隐隐于市
虫声遍地中
一轮令万物噤声的日出。
以及你我所深陷的人生与纠缠
疑是危局不可转
幸好有立即能指明
什么就是个破牢笼的说书人。
他们才是隐士
在说破与不说破之间早就深明大义
双手上掌纹写满路标
一手牵着浮云,一手牵着白马
面对靠不住的执念与下沉
所掌控的密码
开启出口,提供隐与显
带我们去见识澄和与闲美,如爱来临
关于竹篮打水中对那条井绳的提醒
后来,我们达成共识,认定手上的活
再重复一万次
也是空的。吊诡的是
却越来越迷恋上了
这条绳子,它就是赓续下一切的
依据,并相信,那假的
必须是要去服从的
和继续要用手提起来的
只有信赖这竹篮中的虚空,才能认下
所有的真实都漏洞百出
失去这份空空如也
我们不知自己的双手上还有什么
只有这条绳子留在掌心中的
摩擦,才值得回味,才知道
命中要承载的多与少
也有了时间流逝的手感
以虚为实的手感,一切在空气中
不断漏掉,又一再觉得要满出来的手感
惆怅颂
读了几页史书,稀里糊涂就当了
宋朝的宰相。背几首
汤头歌诀,便认定自己就是最大的那块病
掏过树桠上的鸟窝,以为
也掏到了天空的老底
你不要的命,被我捡起来继续用个没完没了
谁来分清你的手心我的掌背
许多惆怅都偏偏有个长在反向的罪名
遍地都是一呼百应的顽疾
我从热爱别人出发,又转个弯骂向自己
“头条诗人”总第990期,《山花》2024年第8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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