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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戈 :在冀东群山 | 《诗歌月刊》

“头条诗人”2024年7月第7期

作者:韩文戈   2024年07月29日 10:00  中国诗歌网    1748   

头条诗人


韩文戈,生于 1964 年,唐山丰润人,现居河北石家庄。著有诗集《万物生》《开花的地方》等




在冀东群山(组诗节选)


一个干净的早晨


下雪的早晨有一种毛玻璃的混沌

我走在混沌里

从一个村子赶往另一个村子

给大雪封门的人送去红事或白事的口信

一只比雪峰更高的黑鹰

穿过飞雪追赶我

当它逆风俯冲到我头顶

已被雪染成了白色

一粒白飞在更白的苍茫里

一枚族徽诞生于雪天

那时我还没有写诗

我在深雪里停下脚步

站在雪飘天地间的大寂静里

我听到雪的后边

隐约着呼声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在雪天送信

我目睹一枚族徽在混沌里诞生

那个早晨干净得难以想象

那族徽就像那个年代的一只白鹰



笔尖上的光线


我们常常是最早闯进清晨旷野的孩子

在村庄四周,在山坡上,在河边

我们牵着羊,领着羊羔,拿着镰刀,背着柴篓

河面、草尖、露珠或冬日干枝上的新雪在闪烁

昨夜已成灰烬,又一个黎明点燃

高处的事物悉数被绽开的天光照亮

我们进入乡村小学、中学

每当我的金星牌钢笔墨水用尽

你总是把你永生牌钢笔里的墨水挤上我的笔尖

那一刻两个笔尖连在一起

如同一盏油灯把灯芯上的火带给另一盏油灯

我把笔尖上的墨水吸入我钢笔的笔囊

在你早逝多年之后,我开始借助光

向大地学习写诗,那些活着与死去的人

无论我选择什么笔书写,哪怕是电脑打字

我的笔尖或鼠标牵引的光标

都缠绕拖曳着一团永恒的光线

那光一直照亮我返回幽深的过去

而久远的过去由无数个你在与不在的昨天组成

世界之光照亮时间之诗



世界的存在


世界因万物的脸显示了自身的存在

于是事物就有了眼睛以便观看

有时世界也渴望隐藏

于是世界有了诗与回忆,星星升起在过去的年代

事物必须长出耳朵以便倾听那些隐约的声音

风吹过,制造了颂歌、离歌与挽歌

每个事物还有了各自的嘴,开始它们不同的言说

于是有了恨以便争斗,有了爱以便包容



在白天寻找星星的人


那个在白天寻找星星的人失望了

他退回幽暗的树林

树上倒挂着

各种果实、鸟、无人穿戴的衣帽

他就从它们中间退回到摇晃的草丛

草丛里,繁殖中的昆虫在鸣叫

花瓣滑落时发出了轰鸣

他退回临近的水

像一滴雨滴进柔软的骨灰

他的身边游动着鱼群

接着,他从水的暗道退回了泥土

一个孩子退回到最初的子宫

一个音符退回钢琴

在那里,他遇到了更多

曾在白天寻找星星的故人

圆形的屋顶上

镶嵌着灯火、树根与翅膀

无边黑暗里走着通往花园的信使

他头顶上的星星照见了永恒



“头条诗人”总第982期,《诗歌月刊》2024年第7期



随笔:举个例子 /  韩文戈


养了一缸锦鲤,闲暇时便坐在鱼缸前看锦鲤们游动,它们嬉戏游玩,互相追逐,快乐自在。按照它们的习性,我喂鱼食,撒消毒盐粒,制造氧气,布置水景,更换新水。一般情况,鱼缸前,我总是放空自己,像个静物注视着它们,什么也不想,鱼们自在,我也自在。当然,并不总是这样,有时看着它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有了诸多异常活跃的想法。

我会想到“边界”。我注视着鱼缸也就看到了鱼们一生的边界,那正是鱼缸的边界,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我的生命边界以及众人共同拥有的人世的边界。

深夜我也会打开灯,看到悬浮在水里的鱼,一动不动。我们却悬浮在人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貌似也一动不动,但在时间的洪流中,我们每个人都是浮沉着的孤岛,抑或一片随波逐流的草叶。

情不自禁地想到,我就是鱼缸里的一条鱼,同时也是人世里的一个人。一条鱼与众多的鱼活在一起,鱼从不会想象鱼缸之外的世界。当我从鱼回到人,我却会看到世界的一部分:鱼缸边的绿植、风吹开的书籍、来自遥远故乡的一对瓷瓶,窗外最近的花园,城外的远山与大河,记忆里的村庄与人群。

浴缸里的鱼也会莫名死去,撑死的多,饿死的少,还有的因为我的疏忽缺氧窒息而死,出现死鱼的情况我就会让新鱼补充进来,那么鱼会想到自己的来处与去处吗?会怀念它们的故乡——天边的江河与海水吗?作为一个人,在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人世变幻之后,我自然会思考我的来处与去处。

除了“边界”,我还会想到“视角”。

我随时都在远观它们,也在近处凝视它们,当我凝视它们时,它们恰好也在与我对望。

从不同的角度,我俯视它们一群,或用目光追踪其中的某一条。

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可以对它们熟视无睹,也可以偷看、窥视它们。

特别无聊时,我还曾用小小的捞网驱赶它们,故意制造一点点惊慌,让它们奔跑起来。

于是我想到了诗写作。因为观察事物的视角不同,我有了更大的场域做参照,更深远的生存背景允许我驱动想象力神游。在我给予锦鲤以食物、氧气时,我会联想与发问,谁正不舍昼夜给予众生氧气、粮食和光?我知道,鱼缸背后有我的一双手在忙碌,我的背后又有一双谁的手?

我也会突发奇想,家里空无一人时,鱼们都做了什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它们曾悄悄做过一些我从未知晓的事。当我静坐鱼缸前,我感到我与它们合为了一体,而有时我是我,鱼是鱼。

然而,作为一个人,我有更广阔的生活,我内心深处随时会生发喜怒哀乐,对于这些,我的鱼们不懂,我也不需要它们懂,就像我写诗而鱼不写一样。鱼的世界,我的世界,我和鱼共同的世界。就鱼而言,它们只需要活着;就我而言,我不仅仅让自己像一个人那样活着,还想知晓我存在的理由与生存状况,昨天、今天与明天,生与死。鱼只是鱼,但我不只是我,我还是一个正在写诗的人,写诗的人相较于鱼,他还应该是半个先知——这由他内心的高度、视野与视角来决定。鱼是人眼里的现象界,他人也是人眼里的现象界,但人总是有一种冲动,奢望透过现象寻找某些本源和本质。

当我作为鱼存在时,我在鱼群里写下关于鱼的诗,我的目光平视着观察鱼,那是一种如鱼得水的在场感,也正因此我写下过诸如此类具有在场感的诗。

当我作为一个喂鱼的人存在时,鱼是我俯视的一个焦点,除了俯视鱼,我还会俯视与我同时代人们的活法,观察人们在整个存在场域内的各种关系(当然包括历史),我个人以为这同样也是一种在场,或者说是一种具备了远景的在场,经由此种视角写下的诗或许是一种俯视整个尘世的诗,我一直怀着极大兴趣进行着这一视角下的写作尝试。

当然我也写过仰视的诗,这类诗无疑加重了冥思的比重,粗看起来这种文本似乎完全脱离了现场,但我却不这样认为,只要诗思来自真实生命的体验和感受,诗的精魂也需要高蹈。

生命的历程里时时有诗,生活处处皆为道场。

我尊重这样一些诗人,他们全身心潜身到鱼缸里完全成为鱼,写透写绝了关于鱼类(同类)的诗;我也同样尊重那些俯瞰鱼和整个鱼缸的诗人,他们的视野突破了鱼和鱼缸的边界,写出比鱼缸更开阔的诗;同理,我当然也尊重那些通过直觉、幻觉和知觉写出了抵达存在本源与本质诗歌的人,他们从鱼缸、人世中抽身,举头仰望未知,他们貌似不在现场,但他们却在试图突破人类的想象力而抵达本质。

我尊重所有鲜活的真诚的诗和诗人,有角度却又放下姿态(特别是那种万能者姿态)的诗人。诗人采用平视、俯视还是仰视视角并没有高级低级之分,它只与作者的思维惯性有关,这不是一道单选题,而是多选题,甚至是一种常见的混搭。

个人认为,诗人关于诗、关于好诗的认知都有属于他个人的阶段性的合理因素。换句话说,每个诗人都是“真理”在握,无须争论,只是那个“真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诗人年龄、阅历与阅读的累加而不断在自信与自我否定中进行修正。

就以我一首多年前的小诗来结束这篇小文吧:


诗的秘密


我的房间有三种事物:

从安顿祖先的那座山上背回来的石头。

花瓶里,一束采自山间的枯干了的野花

中间插着同时采来的硕大谷穗。

它们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蓝色地球仪。


我内心之诗的眉目竟如此清晰:

它充盈故乡的气脉,有一个石头的根。

大自然的天性,以及它寄托在暂时性里的永恒。

除此之外,我狭窄的视野里

还要有个地球,它在太空转呀转,一刻不停。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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