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了你一天
在你去世14年后
你身轻如燕。我拎着你
去乡下了断
一部分洒向湖中，风吹枯荷、菖蒲
很快摇荡而去，推送于无
一部分埋于树兜，与根连理
在玉兰、桂花、樱花之外
如遍地的油菜花开放
现世和来世，你都只需要
方寸之地。在小小的筒罐里
你又活了14年
每开书柜，你凝立一角。我必长揖——
你加持的日子才觉踏实
死亡并不意味着撒手
而现在，千揖过后，我想让你
彻底地死去
在凌乱的生活中打转
我一直让你通风、采光、防潮、防虫
我们母子一直在与时间较量
你多么争气，硬气
再次面世，依然光洁如新
坚硬成块的灿白、细碎如碾的灰白
依然呈现生命的颗粒——粗粝、凹凸
捧于掌中，尚感温热
一阵风来，展开蝴蝶的羽衣
我的偏狭之爱，让你与自己
阴阳相隔，不能转世
我把你植于树下，化入流水
将所有与你有关的——
筒罐、念珠、绸布、束带一一掩埋
我与你全部的剥离——
世上再无母亲
余生再无背负，再无所托
点评
这首诗以对母亲倾诉的叙述语态，缓缓讲述母子二人再次分离的过程。如果说第一次分离是生死之别，即肉身之别，那么这第二次分离即心灵分离，精神上的卸载和割舍。关于此次分离的过程，作者在顺叙中插补过去、回忆，以平实生动的叙述不时引发富有情感的喟叹。母子感情的浓烈颇让人唏嘘：“在小小的筒罐里/你又活了14年/每开书柜，你凝立一角。我必长揖——/你加持的日子才觉踏实/死亡并不意味着撒手”“在凌乱的生活中打转/我一直让你通风、采光、防潮、防虫/我们母子一直在与时间较量”。生死之别没有阻隔母子二人，在这14年中依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感兼容、互渗。正由于此，14年后的再次分别，作者的用词是骨肉间的“剥离”而不是“分别”“分离”“别离”。
但这首诗的力量不仅仅在于此，还在于它细部刻画的冲击力。14年后，母亲的骨灰在作者笔下详尽呈现了其形状、色泽和触感：“再次面世，依然光洁如新/坚硬成块的灿白、细碎如碾的灰白/依然呈现生命的颗粒——粗粝、凹凸/捧于掌中，尚感温热”。试想，如果没有炽热的感情做燃料，谁的眼睛能看到这些颗粒并辨别出灿白和灰白的区别？谁的双手能触摸到它的温热？一种母子深情被焙得浓热，几乎触着便要被烫。最后，这番浓烈的感情又升华为一片天地明月间的释然澄明，同样让读者慨叹不已。
✦特邀点评：苗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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