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格丽克因癌症逝世,享年80岁。《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是露易丝·格丽克生前最后一部诗集。诗集包含15首诗(其中有两首组诗),书写了身体即将面临衰亡之时,对往事的回忆,对过去人生经验的淬炼。这些诗有很强的叙事色彩。在与书名同题的《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里,格丽克写到了把苔藓制作成食物以及修剪苔藓的工作,由此联想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的临近。在生命末期,诗人与外部世界渐渐疏离,反而愈发深沉地进入自己过去的生命和意识内部,她也从中国传统哲学文化中汲取诸多关于生命智慧,英文版封面也采用了中国画作。
近期,《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由世纪文景推出中文版,与此前格丽克中文版诗集不同的是,这部诗集采用中英双语对照形式,读者可以在阅读时感受原文的风采。今天夜读,通过其中的诗作,感受诗人的灵感以及对抗孤独和衰老的特殊技艺,“本书只收录/冬日食谱,这季节生活艰难。春天时,/谁都能做一顿美餐。”
[美] 露易丝·格丽克 著 范静哗 译
世纪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讲不完的故事
1
一句话讲到一半,
她睡着了。她一直在讲
一个寓言式故事,
关于一个女孩早上醒来
变成了一只鸟。人生也如此,
我身边的人说。他继续道,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我们这个朋友
醒来时打算飞走吗?
房间很安静。
我们都在审视她;实际上,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审视她。
对我来说,她似乎一如从前,虽然
她的头垂在胸前;不过,
气色很好——我邻座说,
似乎还在呼吸。他继续说,
我们,这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呼吸——
这是你希望一个故事结束的方式。然而,
他补充道,我们可能永远
不知道这故事意在成为
一部醒世小说还是一个爱情故事,
因为它被打断了。所以我们不能确定
我们是否还没经历那个结局。
但谁经历过呢,他说。谁?
2
我们就像这样待了很久,
搁浅了,我心想,
就像恶劣天气下瘫痪的船。
我邻座已躲进他自己。
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
绝非婴儿那样具体,
但仍然很真实——
同时,也没人说什么。
没人急匆匆地去求助,
或者跪在趴倒的女人身边。
太阳正在下落;榆树的长影
铺展在草地上,像黑色的湖泊。
最后,邻座抬起头。
他说,显然,必须有人把故事讲完,
我相信这故事大概
是一个傻女人讲的爱情故事,意味着
冗长累赘、枝节横生、时有离题,
目的就在于掩盖
它简单朴素之下的乏味本质。但他说:
既然我们换了赶车人,那最好
同时把马也换了。既然现在故事由我接手,
我更愿意它成为对存在的冥想。
房间变得很安静。
他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对那些显然
枯燥又永无休止的故事,我们都不以为然,
但我将会讲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
假设我们所说的爱是指我们年轻时那样的相爱,
似乎根本就没有时间这回事。
3
很快,夜幕降临。灯
都自动地亮了。
地板上,女人动了动。
有人给她盖上毯子,
但她推开了。
是早上了吗,她问。她设法
撑起身,让自己看到
门。她说,有一只鸟。
应该有人亲亲它。
说不定已经有人亲过了,我邻座说。
哦,不会吧,她说。一旦有人亲过,
它就会变成人。那它就不会飞;
只会坐、站、躺。
还有亲吻,我邻座俏皮地加了一句。
不再会亲吻了,她说。要打破咒语,
给心脏解冻,机会只有一次。
用翅膀换亲吻,她说,
这笔交易不合算。
她盯着我们,就像站在山顶的人
往下看,虽然事实上我们才是
往下看的人。她说,我的脑子显然不同以往。
我谈的大多事实已经消失,但某些
基本原则倒是因此暴露出来,
清晰得令人吃惊。
她说,中国人敬老,这是对的。
她还说,再看看我们。我们在这房间里的每个人
都还在等着脱胎换骨。所以我们才追求爱。
我们追寻了一生,
哪怕找到后还要追寻。
英文版封面采用中国明末清初画家八大山人的《稚鸡图》
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
1
每当冬天来临,老人们就会进入
树林,采集只长在
特定刺柏树阴面的苔藓。
这是慢工细活,需要好多天,尽管
光线减弱,白天变得很短,
当他们装满背包,回家的路
就走得很吃力,苔藓重得背不动。
女人们给这些苔藓发酵,一项耗时的工程,
尤其对这些老人来说,
她们都生于另一个世纪。
但他们有的是耐心,这些老头老太,
你我这样的人难以想象的那种耐心,
苔藓发酵完以后,拌进野芥菜和硬梗草
夹到剖开的拖鞋面包中,像法式三明治那样重,
然后就做成了“冬日回春三明治”,
它叫这个名字,但没人说
它好吃;那是没别的可吃时
人们吃的东西,就像沙漠中的无酵饼,我们父母
称为苦难饼——有几年,
有个老头在树林里不愿回来,而他妻子就需要
过一种新生活,做护理员助手,或者指导
那些做重活的年轻人,或在下雪时
去露天市场兜售裹在蜡纸里的
三明治——本书只收录
冬日食谱,这季节生活艰难。春天时,
谁都能做一顿美餐。
2
最漂亮的苔藓会被留着,
用于盆栽,放在
一个专门的小房间,
不过我们没什么人有这方面的天分,
即便有,也得经过
漫长的学徒期,而规则又很繁杂。
一道亮光照在正被修剪的样品上,
从没修成动物形状,那让人皱眉头,
只修成植物
自然具有的形状——我们这些参观的人
有时会挑选容器,而我所选的
是一只瓷盆,我祖母送给我的。
四周的风越刮越紧。
在那道亮光下,我那位朋友
放下修树的剪刀。
在我看来,树挺漂亮,
也许还没修剪完成,但已很漂亮,
它的根须披着苔藓——我不可以
动剪刀修,但我手捧着盆子,
一棵松树在疾风中摇动,
就像人在宇宙中。
露易丝·格丽克诗作《延龄草》所配插画
诗
日夜轮转,
挽手而来,就像一对男孩女孩
停下,只为吃盘中的野浆果,
那盘子绘着几只鸟。
他们攀爬冰雪覆盖的高山,
然后飞走。但你我
不做这样的事——
我们攀爬同一座山;
我念一句祷文,愿风将我们托起,
可它没有应验;
你埋下头,以免
看到结局——
向下向下再向下还向下,
风就这么携着我们下去;
我有心安慰你,
但言语成不了答案;
我给你唱歌,就像妈妈唱给我听——
你闭着眼睛。我们经过
开始时看到的那对男孩女孩;
现在他们站在一座木桥上;
我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的家;
你们走太快啦,他们对我们喊,
然而,没用,我们的耳朵灌满了风,
那才是我们听到的——
然后我们只是坠落——
世界流去,
所有的世界,每个都比前一个更美;
我抚摸你的脸,以此保护你——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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