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婷:不是我,是众生——论杨勇诗歌中的生命情怀-凯发娱乐亚洲

郭婷:不是我,是众生——论杨勇诗歌中的生命情怀

作者:郭婷   2019年05月09日 10:33  中国诗歌网    878   

内容提要:黑龙江籍70后诗人杨勇,诗歌里呈现着多重意蕴的生命意向——人类的生老病死,自然的大道周流,社会的喧嚣百态。诗中通过不断探索生命目的,追寻生命体验,表达着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以此来唤醒人们对当下的生命意识和生命存在的审视与反思。本文选取杨勇诗集《日日新》主要篇目,从生命美学的角度来解析杨勇诗歌中的生命关怀。

关键词:精神原乡 虚无 批判 悲悯 古意 生命关怀


随着图像时代的来临,文学的生存语境已处于市场化、狂欢化、边缘化状态,从文学自身内部来看,较之小说和散文,诗歌走向边缘化尤甚。尽管如此,新诗写作却始终没有放弃自我构建,也就是说,诗人们在边缘状态,仍旧执著潜行于诗歌自身的主体性建设之中。从90年代中后期开始,70后诗人的出场与崛起,诗歌的丰厚性与现实介入性让人耳目一新。杨勇[1]作为70后中卓有成绩的诗人,一方面承担着通过诗歌创作凝视自己和利益众生的生命意识,另一方面不断探索和追寻当代诗歌写作的新质与格局,挖掘语言的潜在力量,开疆拓野。从主编大型民间诗刊《东北亚》到诗集《变奏曲》、《点灯》、《日日新》的出版,杨勇始终保持着个体的纯粹与完整性诗写状态,在坚实中前行。

杨勇诗歌中存在着确认性的生命美学元素,呈现出多重意蕴的生命意向——人类的生老病死,自然的大道周流,社会的喧嚣百态。一切皆有生命,一切生命皆有残缺,因明了这残缺,使得诗人以大悲悯之心去观照,使得作品在冷峻凛冽的批判之下还流淌着精神抚慰的脉脉温情。“情感与生死”“佛道与黑暗”“虚无与存在”都渗透着他对整个世界和人生的观照。丰富的心灵世界和强烈的现代意识,构成杨勇文本中独特的生命阐释。于是,生命作为肉体生命、精神生命、社会生命的统一体,在他阔达深邃又细腻优美的风格笔下迤逦而开。更值得关注的是,杨勇通过对生命的本质、意义和价值的哲思与审美体验,通过对一切生命存在的关怀与追问,来唤醒人们对当下的生命意识和生命存在的审视与反思。


一、母爱亲情——精神原故乡的生命底色


人的完整性在于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好的诗作凝练了人的完整性,是一种由诗人创造且能够呼唤普罗大众、既反映客观现实又表现主观理想的艺术品类。杨勇有颗赤子之心,母爱亲情作为他精神原故乡的思念与在场,是他写作文本的精神孕育、精神坚守和精神追寻,是最持久的动人的主题。《母亲》一诗中,诗人写“我围着头发又白了的母亲转/我关掉了手机,帮她收秋白菜,土豆和萝卜/我没有饭局,没有会议,没有写作/两脚沾着院子里的泥,走来走去/像一只麻雀,像一片落叶”,诗人回到母亲身边,像倦游的麻雀归了巢,飘零的落叶归了根。同时,也与院子里的麻雀落叶融为一体,置身“忘我”之境。饭局、会议、写作一切生命外在的事务皆可抛,只和母亲在一起,和白菜、土豆、萝卜在一起,母亲便是大地,是生命的土壤,母子亲情是庄稼纯朴的硕果丰收,诗人回到母亲身边,是回归到了生命的本初,回归到最自然的简单的素朴状态。

此外,对诗人来说,母亲身上亦是农耕文明的象征凝结,诗人从农村走进城市,城市化进程的迅猛与虚无,强烈冲击着诗人的故乡情结。在浮躁喧嚣的弥漫着浓烈物质欲望的城市社会,乡土意识和母爱亲情具有一种心灵洗礼的功能,将诗人从繁重索味的工作、应酬、会议中解救出来。母爱是一种信仰支撑,诗人带着这份信仰行走于喧嚣中,获得了挣脱纷纷扰扰的宁静力量。

杨勇的诗,富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同情”力,所谓“同情”是读者与诗人之间仿佛有了一根血管相通,对人类的生命体验感同身受又情归一处,他的文字里氤氲的母爱亲情,让人产生先天共通感,好像把我们引诱到他的情感世界里,引起我们的心灵共鸣。比如《断裂——母亲病逝7日忌》,“创世已七日,现实尤恍惚,乾坤,绝望落魄的孤儿!”,上帝创世七日,母亲离开诗人七日,创造他的神离开了。天地之间空荡荡,世界如同一个绝望落魄的孤儿,他成为一个绝望落魄的孤儿。“断裂”,是诗人精神原故乡和生命本体的断裂,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断裂,是阴阳两隔的活着与死亡的断裂,是继续存在与已然消逝的断裂。“断裂”二字如同一座桥轰然塌陷,这声响既突兀又恍惚,好像我们的心都要随之断裂成上下两瓣,感受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巨大而空荡的痛。“桥”这个意象还在《7月29日还乡,夜雨里想起母亲》中出现。诗人在前面提到“我不哗响”“唉,妈妈,我不悲凉。”“我不”好似是诗人的一种释然和坚定。这种口语的对话,让人读来亲切却又是悲凉的。“我知道小园里/每朵死去的花都住着一个水绿的婴儿。归去来兮,我不分辨浓淡,世上的白黑。”虽然诗人在做着对生命的自然状态的安慰与诠释,但写到最后“唉,妈妈,奈何经里,黑,我还是希望一座还乡的桥。”这种“我不/我不/我还是”的表述,更衬托出诗人内心的真实和愿望的强烈。母亲是诗人的故乡,诗人希望在彼岸与此岸中有一座还乡的桥相连,这是诗人对母亲的深刻的依恋和爱,就像纳兰词中的一句“愿指魂兮识路,叫他梦也回廊”,还是会徒然升起一种不可奢求的无奈的生命愿望。

提到母亲,杨勇诗歌中多出现母亲的小院,母亲在时,“芍药芬芳,瓜豆攀附,韭花似雪”,母亲不在时,“茂绿的小菜园荒芜”,这种对比,既是诗人从现实中获得的坚实基础,睹物思人,关照生活,也是象征诗人自身状态的一种前后比照:母亲在时诗人如同欢快的植物在母亲手中繁盛,母亲不在时,诗人彷佛失去了水、阳光,蓦地有一种萎落的凋零感,“我还是感觉到了黑暗的摇摇欲坠”。写人类情感的诗并不是不常见,很多诗人写爱写的却是自己,更多的是“爱自己”“见自己”,而杨勇的爱,能够“不见自己”,见的是对母亲的纯粹真挚的全然的感情,让我们心生柔软,并随之一同哭泣。这是杨勇诗歌最富有感染力之处。同时,《母亲书》[2]这组诗中又透着对生命的最朴素哲思,“生死大于猛兽和否定,越界,没人能逆着节气返回”“在故土,走着走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没了。粮食还是粮食,肉身卑躬屈膝于肉身之复沓。”死生亦大矣。张爱玲说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粮食要比人活得久,粮食能够轮回着出生与死亡,人不能重复今生,这是人类面对自然最渺小卑微之处。然而我们却日复一日重复着不使自己心灵自由的事,肉身是苦役。生命只有一次,与周围情感的纽系也只这一次,生命是要珍惜的。


二、佛道情怀——众生视角中的生命参悟


在凡常生活里体悟佛道意旨,透露出诗人对现实存在的悲悯之心,以及对人类永恒命题的探索与思考,这或可成为我们窥悉杨勇思想的一条管道。《病手记》体现的是生命的无常,以及人类对无常的无奈,从而折射出无常是人生常态的人生感悟。《母亲病逝4日忌》中,“水在一切周流中,母亲也是”,自然循环往复,人类生命轮回,万物缘起缘灭如是。《断裂》中“两岸债务依稀”一句,体现出因果轮回思想。《记梦》中的“度亡经”、“远离颠倒梦想”、“菩萨般藏着她的一生”、“婆娑”,以及《丰登诗》中的“报应”、“现世和地狱”、“五蕴”、“爱别离”,皆用佛家语。母亲离开人世,是离开了人世的贪嗔痴,到了“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究竟涅盘的境界了,同时诗人也在传递着,在这个执着的时代,摆正认知的智识。“虚无是存在的,就像醒来,我承认听惯的乡音。”“虚无是把刷子,它刷风刷雨刷乾坤刷空色”,诗人承认虚无的存在,承认时间的流逝,一层层揭开生命的真相后,坦然面对生命无法逃避的结局。《观自在》里诗人观照自身存在的世界,亦是要世界观照世界本身——当下的状态里是浮躁的冷漠的,是被束缚的,是不得自在的,以此来呼唤人心的沉淀、呼唤生活节奏的慢下来,呼唤生命的自在。

在《八里庄南里27号笔记》和《不惑之梦》[3]里,诗人都发出了“阿弥陀佛”这句佛家声音,发出的是对人类生存环境的审视,自然报复人类灾难的悲悯,以及世态凌乱秩序的无奈感叹。不惑之年不是自身的不惑,是对周遭世界现象存在的“惑”,像强烈的刀子从空扎下来,扎进人们的心里去,不得不随着诗人一起反思。《秋风辞》和《潭柘寺》呈现的是诗人心中的禅意、居士的生存状态。

《乾坤卦》,一个“道”的题目。诗人卜卦,解卦,天地之间众象恢弘。洋洋洒洒99行诗句,(“9”作为易卦中最大之数,是至阳极数,代表了“丰富”)描述了一幅喧嚣暴躁的浮生百态:经济泡沫、犯罪、病毒、跳楼、科技、生态、伪装、国际关系、底层人民......繁荣的表象,看起来好似叱咤风云的辉煌,实则内里是空壳。真假颠倒,是非错位。金钱至上的普世价值理念,就连寺庙的香火都是商业化运作的产物。“压强太大,抵抗不了易之移动”,解卦难,即解决错乱的社会现象是困难的。“渴望烂泥吐出优昙婆罗花”、“太恍兮了,很久前的释迦迷失”、“方舟点燃探照灯,寻找迷茫的大海”,折射出诗人渴望得到最终答案,刺破迷茫的黑夜。优昙婆罗花,“乃天花,为世间所无,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形容极难遇到佛陀出世,作为佛经的一个意象在这里出现,表达诗人希望有光的重生,洗刷黑暗和破乱,及人内心的自我修正。《隐鱼之隐》又是一个极具“道”的意味的题目,是《日日新》中比较难理解的一首诗,涉及到了老庄道家思想、佛家思想以及基督教耶稣思想,表达了诗人对世态颠倒现象以及自身写作状态的一种思考,追寻新生和精神自由,亦兼有辩证思维。这里“鱼”意象的观念内涵可以理解为“民众”“诗人自身”“自由”“不死”。“但,吾非鱼,安知鱼之鱼哉!”,第三个“鱼”字表达作为鱼存活的性情、理想及状态。鱼向诗人显现了自身。当诗人达到“吾丧我”的状态之后,自身与周遭万物是浑然一体的,达到明心见性的自由,达到道的显现,即“象见体”的领悟。“俯仰见龙在田”出自《周易》的乾卦第二爻(九二),当寒冷、黑暗消亡,人类社会应有的正常的秩序构建,便能“利见大人”,同时也透露出诗人自身的胸怀大志。“泡影”、“开始无明,无明尽,无老死。”、“涅槃”、“颠倒”都透露着《心经》的意蕴,颠倒的即错位的,是不自由的束缚。此外,还有一个“窄门”意象。这个窄门源自《圣经》耶稣所说“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对于商业化、市场化、娱乐化的时代,正向的价值理念是一道窄门,民众面对自己的欲望选择自己的道路是一道窄门,对于诗人来说,写诗、创作是窄门。这道门,进去的人很少,结局却是永生。


三、虚无哲学——社会体系下的生命质疑


如果说佛道意蕴是杨勇诗歌的灵魂,那么虚无哲学便是杨勇诗歌的生发点,这虚无不是空,而是一种存在,是虚无表征下的存在反思。诗人以敏锐的冷静的目光审视当下社会体系中的疲敝,表现出对物质生命与人为生命的质疑及对社会的批判和洞察,我们尚可将他看成一个怀疑主义者,但怀疑背后依旧是对社会前途以及人类生存的生命关切。《冰雪节,冰雪劫》中描绘的虚无场景和现象,似要告诫人们应脚踏实地的奋斗与存活,“投胎工于心计,谋生凭靠浮华。体制早已准备好了。但细读,实则指涉一个浮华浮饰的时代状态。”《书病事》的自题写到:“存在不断地碰撞着黑暗和虚无”,诗人对存在与虚无的审慎思索,是对生命自身局限性的承认,对生命虚无的重新打量,从而推动读者对生命意识的深刻感知。同时,通过记载亲人的病状来反射社会存在的一种病态,是诗人对现实、事实人生的关注,“我吞下生活和药片,没有人注意绝望的毒,那蚁群般积累的细微阴影。”如同身体疾病因子的累积,社会的小弊端也是由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细微的阴影笼罩大地,叫人心生绝望,需要“药”的治疗,反观当下,一些沉珂顽疾确是需要下猛药的。由此可见,诗人书写虚无、认识虚无、克服虚无,是将虚无转化成审视生命真相的力量,以此来达到观照众生的存在。

《11月21日:x光片》,“积习造成的业,金刚钻头,没能轻易打穿灵肉之腐败。”“雾气漫漫,看不清啊!”,向来是,兴利容易除弊难,看得清“肉(社会呈现的表象)”看不清“灵(现象背后的深刻含义)”,诗人通过灵与肉的隐喻,企图刺破庸碌无为的生活事实。“用那些黑小丑的黑,用那些石头的穷和硬”,x光透析作为深刻的透彻的观照与解析,揭露了一种人们已经麻木了的现实存在。杨勇除了具有诗人身份,还是一个眼睛向下、身子下沉、关注社会底层平民生存状态的摄影家。法国哲学家罗兰•巴尔特认为,摄影并非复制现实,而是取景,照亮生活某个关要之处。[4]x光片亦是诗人以摄影家的眼光取景,来呈现、解析社会意识中的渺小沉潜的隐秘部分,带给我们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精神思考。

《2009年的一份购物清单》亦是以长诗描绘了现代环境下的人类生存困境与扭曲。图像的来临导致社会进入全民娱乐的时代,金钱至上的观念欲望、教育制度的不完善、生态破坏的平衡失野、知识分子的生存解构、婚姻关系的复杂浮躁、伪大师的弄虚作假......种种乱像叠加,却是真实的存在着我们周身的。“讽刺的能量有多少?大家都在玩耍。”人们的精神迷失了,追逐的是“力比多经济”,即欲望经济。[5]诗人用“购物清单”这类生活必须品的细节表述,铺展开来的却是诗人对生命的精神关询,对人性处境的追问,令人们在感到诗人描绘的“虚无性”画卷的同时也开展对灵魂自我的关注和沉思。诗人知道,即便是鲜明大胆的来彰显对社会“游戏说”的嘲讽,起到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这使得诗人不得不发出“钱就是万有引力啊”“现代。——羞耻啊!”感慨,振聋发聩,令人扼腕。上世纪七十年代,法国哲学家利奥塔在阐释后现代主义时说过,当代工业社会里,“宏大叙事”已经过时,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个去中心化的“小叙事”。[6]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进一步加剧了社会意识的分裂,“包容”了社会多样性的存在,比如诗歌领域,写得好不好已经乏人问津,仿佛能够引起人们围观娱乐的东西才是重要的。不得不承认,我们正身处于一个极端娱乐的时代,诗和诗人都面临着考验。

曼海姆[7]认为,唯有知识分子不隶属于任何阶级。诗人作为知识分子中最敏感的一类群体,有着更大的自由更深邃的目光更冷冽的笔锋,来书写对社会更普遍、更全面、更深刻的认识。席勒在《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中说“诗不过是对人道作尽可能完满的表现。”诗人是社会的良知,是漫漫长夜的守更人。在诗歌创作中,诗歌就是一个人的思考和行动的总和。杨勇无疑是守更人中的一员,他是智慧的悲悯的,他试图揭开生命的真相,挖掘世界的隐秘,来唤醒人们在虚无中找到圆满和充盈。如果谈到诗歌写作的道德,在杨勇那里肯定是怀疑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张扬,是生命状态的观照。


四、古意轮转——新诗创作向度的生命活力


“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新诗从格式上来说完全摆脱了旧体诗词的束缚,形式更加自由富有张力,然而,这并不能说新诗就是完全的“破旧”,与古典诗词做一刀两断的决绝。新诗中含有古意,古诗中也可以做现代的解读,因为新旧诗都属于汉语诗歌的组成部分, 是文学内在流淌的血液。新诗中的古意风情,作为中国古典美学范畴的承载与传承,自有它切合时代的当下使命。翻开杨勇诗歌,会感受到浓郁的奇妙的古典意旨扑鼻而来,这“浓郁”是诗人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力,这“奇妙”是诗人将古典主义的柔软与意境溶化,重新打磨锻造,锤炼成现代主义的锋利与情怀。诗人不断依靠语言的力量,挖掘新诗写作中的古意审美指向以及汉语诗歌的可能性,为新诗创作向的语言重组、意象化用、境界开创提供了新鲜的生命活力,这或可成为新诗走进汉语诗歌谱系的一条写作路向。

在杨勇的诗中,信手拈来古典诗词的题目与词牌,填充自己当下的内容故事。比如《回乡偶书》,同样写回乡的感伤,贺知章是岁月沧桑中见己老,对久客他乡、物是人非的无限感慨,诗人是岁月沧桑中见母亲老,对时光流逝、生命规律的无限忧伤。一个以“我”为中心主体,一个以母亲为中心主体,两种视角的不同,造就了两种情绪的不同,对生命体验的感知力量也就不同,可以说,杨勇的力量更深沉一些,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中的评语“情景宛然,纯乎天籁”似乎更适合用在杨勇身上。

无论是古典诗词还是新诗,意象都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刘勰在《文心雕龙》[8]中说到: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叶朗先生也提到:使古今中外的所有艺术具有同一性的,能彼此认同的,就是意象。[9]杨勇诗歌中对意象的构架是独特而丰富的。《静夜思》中,“月票不是月光,有末班车,思家也不用那么着急了”,“月票”这个意象的存在,代表了现代化进程中思乡情绪的消解。李白只有月光,李白望月思乡,惆怅中回荡着诗人飘泊他乡的孤寂凄凉。古人的小农意识,古代的交通不便,都使得人们回乡困难,这种无奈衍生出了古人慢生活中浓厚的思乡之情。而今,现代通讯以及交通的便利发达,快节奏的生活,一张月票,哪怕是一个末班车,人们回乡都容易万分,这就使得思乡归途的忧愁意识淡化,还没等愁绪升腾,就已经脚步落地归家。杨勇通过古今快慢的对比,来向我们阐释了一个道理:我们这一代人,终究是在思乡消逝中行走的一代人。

李白的《蜀道难》开篇“噫吁嚱”发出对蜀道的惊叹,诗人的《蜀道难》开篇“噫吁唏”发出对世道的惊叹。人生道路艰难困阻,“旅途何茫然?”。“煤渣”、“乌鸦”意象的使用呈现出对现实的反讽和隐喻。“子规啼,空山愁,明月忧”亦是一咏三叹,愁中见愁。“危乎高哉?道义之道?”发出主旨性疑问,振聋发聩。此句起雷霆于指顾之间,撑起全诗的骨头。《过故人庄》中孟浩然笔下是“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田园明媚,描写的是农家恬静闲适的生活情景和老友的真挚情谊。而诗人笔下的故人庄是“铁牛都是硬骨头,没肉,在稻谷旁/现代化旁若无人。酒倒是有酒,一桶桶柴油/我们午餐,一碗米饭,外加慷慨的化肥/不说桑麻,不说鸡黍,电视机播种的菊花/早在重阳节前就锄光了。又上来一盘走私的狗肉/出自羊身上,村长叼住个新村庄,卧在采矿的青山下。”令人心生嫌恶的场景。诗人运用反讽和解构的方式呈现出一幅现代化手段的暴力黑暗:科技对自然的消解、挂羊头卖狗肉的虚伪与欺骗。用当今世界本质的揭露与反思来消解古典意蕴的精神情怀,古今对比中,是诗人对新诗写作的全新价值意义的观察与探索。诗人力图打破古今诗歌的对立二元体系,消除学术分派理论的壁垒(比如人们用“继承说”与“化合说”来阐释新诗与古典诗词之间的关系),赋予汉语体系更开放、更包容、更富有艺术感染力的内涵架构。杨勇就是有这种气势和能量,像一个武功高手,他的文字如烈掌,被劈开后的世界,露出了本色。诗人借古意抒泄今情,通过意境对比和修辞手法上的重新审用,使杨勇诗歌内涵变得更加严肃而严谨,呈现出来的悲悯情怀亦愈发通透刻骨。

关于诗题,诗人能借来唐诗,也能借得宋词。那些透着古典韵味的词牌如同诗人用沉香木雕刻的木牌,被赋予鲜活生命。《青玉案》里熬着古意浓稠的汤,汤里煮着各色句象。有拟古的句子“尽是渺风波,尽是清净声。”;有以诗词化用诗词的“才食大白鱼,又饮兴凯水”;有古人口语气的“任尔等随意来吧”;有镶嵌词牌名的“湖面定风波不定白云”、“怪不得有那多水龙吟,那多摸鱼儿,那多渔家傲”。诗人将古句运用的是丝丝入扣天衣无缝,读来语言优美而酣畅。 艺术想象是超越时空的存在,震撼人心的想象往往令人拍案叫绝,黑格尔认为:“真正的创造就是艺术想象的活动”以及“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 [10]在《青玉案》中,开头一句“一张翻下天空的青玉案”,诗人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将兴凯湖形象的比喻成如玉的案子,置身于天地之间,沉稳大气,唯美浪漫,这一句便奠定了整首诗的格局与气魄,由此亦能从中看出诗人的胸怀宏阔。诗人由兴凯湖平静的水面中,观照思考了一个万象的世界,将平静湖水底下的波澜壮阔一股股翻上心来——更深层次的哲学探究。“几个撒野神仙,抖动滑腻腻的/料子,一件宽大的唐装,慷慨的足够/灵魂和肉体,男人和女人,好人和坏人一起穿”,黑格尔又说了:“存在即合理。”天道如同一件宽大的袍子,万物作为一种存在被天道循环往复着,周而复始。当诗人潮涌般的思潮退去,发出“水,仍旧是水”的禅理意味,心也如眼前湖水的本质澄明、平淡,让人读罢掩卷遐思久久回味,显现出诗人诗格局的框架结构上的别具匠心。还有《春风辞》里的纠结与希望,《秋风辞》里的感叹与哀伤,《如梦令》里的愁苦与悲凉,如同一幅幅暴力美学画卷铺陈开来,美丽的古典词牌题目下隐含着当下事实的无限思量。这般“嫁接”式的格局构建,使新诗写作手法散发出更多可能性的趋向。

诗贵含蓄,讲究凝练性,这一点亘古不变,我们亦能领教到杨勇的练字追求。比如《母亲书》(组诗)中写到的“骨肉两不相知”、“惟云不倦白发”、“仰首云端一鹤”,其中的“知”“倦”“一”字最为传神,使得整首诗更显余音意蕴深长,意境绵延开阔,这显现出诗人对传统诗歌的自觉传承与呼应态度。


五、结语


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人的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的思考与关注,诗歌更多以滋养人的心灵、审视生命存在的现状为己任。杨勇始终有诗人的担当情怀,他的诗歌文本一方面对人的生命存在与生命永恒进行了理性思考,另一赋予了诗歌生命美学的意蕴。杨勇的诗围绕着社会现实进行反思解剖,不断探索生命目的,追寻生命体验,表达着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在杨勇的诗歌格局中,古意,亲情,佛道,虚无,以及强烈的现实介入感,充满着人文主义精神和生命美学,他以大悲悯的情怀去观照,去写,去发声,努力调整自我和世界的关系的同时,也承担着生命意识觉醒的召唤,这实在是难得。



注释:

[1]杨勇,70后诗人,著有诗集《变奏曲》、《日日新》,散文集《纸世界》等。

[2]绥芬河《远东文学》(季刊)2016年第4期

[3]《日日新》,阳光出版社,2011年。

[4] 《明室:摄影札记(罗兰•巴尔特文集)》。作者罗兰•巴尔特(roland barthes,公元1915年11月12日—公元1980年3月26日),法国作家、思想家、社会学家、社会评论家和文学评论家。

[5]《力比多经济》。作者利奥塔即让-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francois lyotard,1924~1998),当代法国著名哲学家,后现代思潮理论家,解构主义哲学的杰出代表。

[6]利奥塔认为,在普遍适用的宏大叙事失去效用后,具有有限性的“小叙事”将会繁荣,赋予人类新的意义价值。

[7]卡尔•曼海姆,德国社会学家。

[8]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范文澜注。

[9] 叶朗主编《现代美学体系》。

[10]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黑格尔,《美学》第1卷第50页、357页。


责任编辑:苏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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