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科尔沁草原（组诗）
雷 霆
○宝古图沙漠
湖水撤离，而狂风没有。
它聚拢细沙，于掌心翻卷旧事。
原来瀚海也颠簸，每一粒沙，
都获得足够的旋转尺度。
细沙闪烁，扑向久违的童年。
细沙入发，入眼眶，入领和袖。
我感慨地说，满嘴都是沙漠！
苍茫久了，驼峰就是最近的家。
沙线逶迤，夕光是唯一的亲人。
一粒沙的棱角就是日月的功课。
内心的湖水撤离，而浮沉没有。
这样小心的命，也逃不过吹送。
诗人单永珍说，这连绵的空白，
已覆盖了半生。兄弟，大风刮过，
我看见毡房里黝黑的蒙古少年，
他腼腆，脸红，帽檐压得很低。
有人给他介绍在场的一位将军诗人，
问他，想不想参军？他直摇头。
窗外风沙漫卷，这羞涩的少年，
看着满地的迷彩布，一言不发。
2019. 8. 20
○白音淖尔湖边饮水的马
在白音查干淖尔湖边
只有一匹枣红马独自饮水
湖水清澈。马的影子投向水面
就是两匹马，对饮一湖水
它们专注，安静地饮水
并传递给湖水以耐心
在落日和湖水之间
一匹饮水的马，让湖水
瞬间感到一丝不安和颤动
那是湖水的心跳，马匹的呼吸
如此温馨的场景，让人心生爱怜
身后是圣洁的双合尔山
白塔在上，经幡摇曳
秋风吹拂湖水，我看见
草木、野花、勒勒车上的红布条
都在向这匹马深深地鞠躬
这匹马已经获得了神的眷顾
在白音查干淖尔湖边
一匹饮水的马，被夕光照亮
它的内心，拥有怎样的平静
才能为奔跑备好足够的汗水
为盐渍准备好出路
2019. 8. 19 科尔沁迎宾馆
○奈曼旗怪柳
一大片怪柳，由近及远推向天边
这是树木的旧社会，古树的标本
枯枝如五指，努力向苍穹张开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你抓得更紧？
扎向大地的根，扎进更深的干涸
突然想到眼泪，原来也有婆娑的姿态
大漠的忧伤，也是奇形怪状的忧伤
寸土夹杂沙砾，生命看上去若有若无
越是贴紧泥土的事物，越寂寂无名
看看满目枯死的沙柳，东倒西歪
像一场厮杀过后，刀剑丢在战车旁
大漠也都是横七竖八的书简啊
沙柳浑身是伤。我仿佛看见沙砾
看见牛羊的牙齿。生命的啃噬
原本如此残酷。骨骼泛白，依然
举着一颗不死的心。我真的想流泪
如果不是沙柳林里移动的羊群
如果不是小马松溪母马的乳汁
如果我没看到牧羊女的花头巾
我真的就哭了，尽管这泪不值钱
但我依然渴望葱茏，愿意看到
柳叶上的花瓢虫，和它舒展的纹理
在奈曼旗荒漠，枯寂才恒久
就像风沙，它标榜什么就诋毁什么
2019. 8. 20 奈曼旗
○勒勒车
泥土不言，草木忘了自己的童年
你没忘啊，斜阳若影，木轮安静
一想到草原落日，就想到勒勒车
一样的颠簸，一样怀抱向日葵的金黄
陷入草丛，那是一个轱辘爱的太深
我俯下身，端详另一个轱辘上的油漆
就像考究的草原壁画，漂泊的家园
白云镶嵌的腰带。如果有人跪下来
那是露珠贴紧草尖的祈祷，那是
行进中的车轮，日月也是这样旋转的啊
2019. 8. 18 扎鲁特草原
○秋风吹动科尔沁
青草不想长高了，才一次次俯下身
亲吻这片辽阔而充满神奇的沃野
因为用力过猛，有的草再也直不起腰身
向泥土跪拜，它们用完短短的一生
蚂蚱不想跳了，跳到哪里也一样
哪里都是湿漉漉的草叶和露珠
噢，不想跳了就唱吧，就打开羽翼
不停扇动，用力推开这最后的燥热
敖包也不想远方了，才越堆越高
每一块石头都领受了四季的嘱托
内心还剩下什么，不断打磨的棱角
就像我的边疆，越堆越碎的中年
只有马匹依然想念天边，在那里
白云不想再白，蓝天已经够蓝
那里秋风吹的人心慌，仿佛漂泊
和飞扬的马鬃是一对亲兄弟
你看见没有，马群飞奔过草原
并没有把秋风给甩了，紧随其后的
是秋风拎出清脆的马鞭，拎出银光
如闪电之花，绽放在穹庐尽处
2019. 8. 17 科尔沁迎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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