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诗 | 第95期-凯发娱乐亚洲

陌生，美自然地呈现

汪剑钊

二十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一个极富学术价值的理论概念——陌生化。陌生化的提出不仅刷新了文学理论的构成，也影响了诗人与作家的创作理念，就诗歌而言，所谓陌生化就是针对人们“趋新”、“好奇”的心理特征，谋求在熟悉之物中找到新鲜的美。在我看来，本专辑《中国好诗》的作者均在“陌生化”意义上做出了探索并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西渡的《房屋》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在我们习惯的认识之外拈取了“房屋”坚固外表下的脆弱，“曾经蔽护我们的，不再能/蔽护它自己”。诗的描述对象应该是某栋老房子，既是现实中的一座古老的建筑，更带有很强的喻义，承载着历史与文化。诗的末节更出人意料，由房屋联想到了“祖先的墓地”，引人更多的遐想。代薇的《徽宗》针对的也是一位读者感觉熟悉但其实所知甚少的亡国之君，诗的开篇袭用了明末清初小品文作家张岱自拟的墓志铭，“精舍 美婢 娈童 骏马 华灯”，进而勾勒了一位爱艺术高于朝政的皇帝那“青瓷”似的命运，他的艺术造诣犹如独奏的一个高音，对“玩物丧志”这一成语予以再度解读，给人以美的诱惑，乃至迷失。曹国英的《初起的暮色如一页经书》仅就题目就吸引了我，诗以铺叙和陈述将读者自现实引入历史，“黑暗浮现典故长逝地结绳”，“瞅一眼自己久违了的农耕时代/阅尽大千，除却衣衫上的潦草更添一块补丁”给人以“南柯一梦”的惊醒。冯娜善于在日常与平凡中体会生命的意义，她的诗歌多以体认和同情的姿态来亲近大千世界的人与物，《杏树》就是这样一盏奇异的“灯”，她在诗中自如地运用“扦插的技艺”，让我们读到了她充满感恩的“抒情”。生活中的黍不语是一名颇为安静的女子，在我的印象中，她并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面，写作或许是她与人交流最重要的方式，也是她展示自己“生动”的最佳选择，《每一个年轻的祖母》就这样把我们带到了语言的旷野上，在那里领略“年轻的祖母”那如同落日的伟大光芒。念小丫的《雨声填满夜色》借助雨声对音乐投去了致敬的一瞥，整首诗的节奏仿佛和着雨声，与我们的心脏一起搏动，诗的芬芳也如雨滴似的渗入了读者的内心。当我读到高英英的《一个清晨》，再次感受到了诗与女性之间那种天然的亲密，仿佛大自然特意化作了美丽的女性来到本专辑，与读者进行诗性的对话，而一声鸟的啁啾顺势给了人间一个清亮的早晨。邵骞的《浓茶或父亲》避开了通常描写父与子对立的套路，另辟蹊径从一杯浓茶写起，以浓缩的方式写出了亲与怨的复杂与纠缠。天晴了的《苦瓜花》落脚点不在它的苦味，而是着眼于贫瘠中的欢乐，赞美了恶劣环境中卑微的生命拥有的另一种坚强。琴剑长秋的《立秋》标题虽然指向某个节气，但书写的却是传统中的闺怨，凸显了一个现代版的游子之情思。黄鹤楼是古往今来诗家竞相咏叹的一处风景，尤其是崔颢的名诗更是确立了一个高度，以至于诗仙李白都自叹弗如，说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就意味着，上河的《黄鹤楼》必须找到自己的创新点，他在“攀登”中突然有所醒悟:“走失的远不止一只黄鹤/那月亮般涌动的豚的尾鳍”，并且，黄鹤虽然离去了，但我们必须相信，它仍然存在，“永远在某个地方飞渡/连接我们 和那些星辰”。苏文墨的《重名者》以暗示的方式写出了两个重名的人不同的命运，诗的开篇略带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接下来的陈述又颇为写实，其间略过的一段历史耐人寻味，她们保守的“谎言”是一则极具痛感的秘密。吉史巫芝的《骨头里的江河》正如作者的名字，散发着某种巫幻的气息，诗人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敏感和想象，在骨头里翻动江河，叙述一个传统而野性的爱情故事，她在“在爱里失去爱”，却在歌唱中重现了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本专辑的最后一首诗也是《立秋》，作者野兰选择了一个与琴剑长秋不同的视角，她关注的是秋天来临后可能出现的“锈迹”，那种“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惆怅，“狐狸似的秋天，从河岸跃起”一句颇有动感，末句“一个旧谷仓，立在祭坛上”化腐朽为奇迹，营造了一种仪式性的氛围，以此绾结了拍打栏杆的“原因”。

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因此，艺术应该摆脱庸常与定见，打破人们的思维惰性，在常规常识之外建立一个新的想象空间。在此意义上，我觉得，本专辑的作品对此进行了很好的印证：陌生，美得到了自然的呈现。